张宏民
我家有棵枣树,长在后院的地埂边上,结的是那种北方常见的果形狭长的大枣,肉厚核小,味道很甜美。自我记事起,这棵枣树就在地埂边立着,一年又一年开枝散叶、结果奉献。小时候,能吃到的甜食不多,大枣就成了我们最期待的零食。每年从开花时就开始期待,看着它花谢、结果,看着枣子一颗一颗变红。
那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站在枣树下,在绿绿的枣子中间寻找变红的枣。多数的枣因为有了蛀虫早早泛红,摘下来一定要仔细辨认,否则一不小心就吃到了带肉的枣,满口苦意。进入九月份,一串串枣子争先恐后红了起来,像一个个坠下来的小红灯笼,随着秋风摇摇晃晃,令人垂涎。打枣的时候,爸爸挥舞着竹竿,红枣噼噼啪啪地掉下来,我们就蹲在地上欢快地捡拾,放在筐里一把,塞进嘴里一颗,捡完了枣,我们肚子也变得圆滚滚了。
对这棵枣树的记忆停留在高中毕业。外出上大学后,秋天打枣时节,我再也赶不回老家分享这份喜悦。工作以后,每年回家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,哪还有时间去看这棵枣树呢。前一阵子,老家的房子需要修缮,我请了假赶回家,已经立秋,万物结果,静待收获,我突然想起了那棵枣树。
我问爸爸:“房后的那棵枣树今年结的枣多不?”爸爸迟疑了下,说道:“那棵树啊,早长疯了。”我不是很明白:“什么长疯了?”爸爸说:“那棵树病了,废了。”
吃过了晚饭,我放心不下,还是去看了那棵枣树。在我记忆中,那棵枣树应该是高大粗壮,绿荫一片的。可能是我长大了,所以树就变矮了,其实枣树实际不过两米多高,树干也就碗口粗细,并没有记忆中的参天伟岸。
走近发现那枣树上生出了一些密密的小枝丫,叶子变得小而密,黄黄的,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,但那一丛丛的黄叶又那么密,一片压着一片,一丛覆着一丛,整棵枣树毛茸茸的,虽然茂盛,但却不见一颗枣子。我也知道爸爸所说的“长疯了”是什么意思。
这样的枣树据说是染上了某种疾病,具有传染性,所以成片种植枣树的农民会将“疯”了的枣树连根铲除。我家的这棵树孤零零的,倒也不怕传染,爸爸就任由它疯长下去。就这样,这棵枣树就在我家地埂边疯了一年又一年。
我一直想,当一棵枣树决定疯狂,是不是它活了大半辈子,循规蹈矩地抽枝散叶开花结果,有一天它终于想明白:这一切不过是人类强行嫁接的产物。于是它突破基因束缚,按照自己的意愿生长起来。人们给它安上一顶“生病”的帽子,杀伐果断,但哪一种生长方式才是枣树原本的自我,只有枣树自己知道罢了。
回去的路上,夕阳正好下山,一片片果园沉浸在嫣红的阳光中,不少人家的果园抛荒,果树枯萎破败,地上的野草长势汹涌。我一直想着那棵枣树,屈指算来它活了三十多年,也到了一棵枣树寿终正寝的年龄,弥留之际它终于活成了自己的样子,对它来说,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成全呢!